秘密
是沉迷于游戏么？
不，
是沉迷于幻觉。
1.
齐朵揉了下眼睛，把VR装备摁到乱糟糟的头发上。
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手指轻敲，登录了游戏。
VR装备的右下角有个浅蓝色的标识，上面正显示着时间：2072年5月15日，3:01。
2.
袁琼趴在门外，对齐全比了个静音的手势，屏息凝神地听屋内的动静。
这年头给青少年当父母确实很难做，一个不合适就会被戴上“你当年还不是熬夜玩手机”的帽子。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VR装备细微的发动机散热声嗡嗡地响着。
袁琼朝齐全摇摇头，做个口型：“又在打游戏。”
这孩子怎么也不听劝，眼看着就要高三了，整天还是吊儿郎当的打游戏。
齐全愁的眉毛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他压低声音，用最小最小的气声说：“这可怎么办？”
袁琼咬了下牙，极其坚定地看着他：“没有办法了。”
她拿出手机，飞快地按下一行号码。
“只有这个方法了？”
齐全问。
袁琼点了下头。
“只有这个办法了。”
3.
2072年5月20日，上午7点30分，齐朵穿过马路，嘴上叼着片抹茶红豆吐司面包，匆匆往学校走去。
在人行横道的尽头，她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个子挺高的男生，头上戴着明晃晃的大红色复古耳机，脚下踩着滑板。被撞了一下也不气恼，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对齐朵咧嘴笑笑：“没事吧？”
“你——”
齐朵大脑有几分钟的宕机，整个人从内到外一片空白，就像一本没有被翻过的书。
“你——”
这相遇太奇妙了，奇妙到像写好的剧本。
“你——”
齐朵终于把问题完整地说了出来，“你是沈笠旬？”
4.
沈笠旬。
男。
22岁。
是当下大火恋爱游戏《晴空万里》的男主角之一。
身长八尺容貌迤逦，文质彬彬身手不凡，算是万千少女的梦。
齐朵从初三开始就沉迷《晴空万里》，一路氪金到高三，还对沈笠旬不离不弃，大有要和这个虚拟人物相伴一生的架势。
所以她妈袁琼和她爸齐全格外着急。
按齐全的话说，这孩子再不拉一把就废了。
5.
拉一把的重任落在了陈夏身上。
收钱办事，他的主要任务是把面前的女孩从恋爱游戏里拉出来，在不威胁人身安全，不涉及违法犯罪的情况下，百无禁忌。
陈夏对齐朵露出个特别灿烂的笑容，伸手拽了她一把，旋即就是一辆自行车和齐朵擦肩而过，差点直接撞在她身上。
“下次过马路小心点哦。”
陈夏说。
齐朵站在原地，看着陈夏穿过斑马线离开的背影，好长时间没回过神来。
这个人太像沈笠旬了。
从语气到动作到穿着打扮，活脱脱就是沈笠旬从游戏里走出来了啊！！！
6.
袁琼发现齐朵对游戏的沉迷度更高了。
原来只是熬夜偷偷爬起来打，现在直接茶饭不思，脸都不认真洗了。
每天的午饭前看样子也都被节约下来，全部用于游戏充值。
袁琼急得每天在屋内转圈圈，最后憋不住给陈夏打电话：“老板，你说的是治疗网瘾对吧！”
陈夏懒洋洋地拖着腔调，声音和脸上的少年感全然不同：“急什么，你自己说百无禁忌的。”
“我——”
袁琼哑声了。
陈夏笑了下，接着说：“我昨天加到了你女儿的微信，你们家里的人不正常啊。你是怎么知道她半夜打游戏的？”
袁琼的声音明显磕磕巴巴起来：“我——我关心她。”
陈夏讥讽道：“关心到成天不睡觉，趴墙上听一宿墙角？她可是告诉我，之前你们在她屋里偷偷安针孔摄像头，被她发现了。”
袁琼的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水。
她挤出一个笑：“是……是吗？”
陈夏“嗯”了声：“她就把摄像头拆了，你们还以为是坏掉了，对吧？”
7.
齐朵和陈夏的关系突飞猛进。
她每一天都在震惊陈夏和沈笠旬的新的相似处。
他的行为，他的语言，他的爱好，他的一切，都和沈笠旬一模一样。
时间越长，齐朵在陈夏身上的注意力也就越多。
她越来越依赖陈夏，每天在游戏上和虚拟男友的“早安”“晚安”“么么哒”，直接全部过渡到了陈夏身上。
她第一次在游戏之外找到了自由的感觉。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陈夏和她一起坐在临街的二楼咖啡馆里，陈夏看书，齐朵做作业。
微风卷过，齐朵恍惚自己又坐在了VR游戏里。
窗外落叶缤纷，一切都格外的新鲜美好。
突然，一阵金黄的叶片随风飞舞，有几片正好落在窗台上，全部都在提示齐朵同一件事——
这个画面，她在游戏的卡面里见过。
齐朵惊慌失措地猛地站起来，看看陈夏，看看窗外，再看看陈夏，声音颤抖着开口：“你……你……我……”
陈夏站起身，依旧是那个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了？”
齐朵后退一步，猛地磕在椅子上，眼泪“刷”的一下就滚落出来。
这一点倒提醒了她——游戏里是没有疼痛设定的，这不是游戏。
这是现实。
陈夏使劲抓住齐朵的手，看起来似乎被吓到了：“你怎么了？”
齐朵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8.
这天之后齐朵玩游戏的频率就显著下降了。
可惜袁琼还没来得及高兴三天，就发现了新的问题。
齐朵倒是不沉迷游戏了，现在的问题却更大了——她沉迷陈夏。
而且陈夏话说的很清楚：“我随时可以终止和她的友谊关系，但你们要想清楚，不给钱我走了，在齐朵身上会出现什么后果。”
齐全和袁琼面面相觑，把下个月的雇佣款打到了陈夏账号上。
9.
事情在8月份出现了转机。
齐朵放暑假后一天到外待在家里，和陈夏互相发消息，整个人笑得甜蜜蜜的。
最近她的精神气倒还不错，学习也很努力。
如果不是因为有个陈夏在里面插一脚，袁琼会觉得这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生活。
而另一边，齐朵也发现袁琼和齐全已经有半个月没偷听了。
她从小就生活在这么一个被过度关爱到喘不过气的环境里，现在有了陈夏，还有了喘息的空间，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连氪金游戏也不那么迷人了。
家庭关系一度和解，大家亲亲热热地吃饭睡觉上厕所——然后齐朵偶然间，听到袁琼在和齐全一起给另一个人打电话。
袁琼压低声音说：“可是我们家庭真的不富裕，真没钱了。你行行好，找个理由离开不行吗？”
话筒对面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见。
只知道随后袁琼勃然大怒：“你每一句话都要花钱买吗？！”
齐朵缩了缩脖子。
这是袁琼不小心按到了免提按钮，陈夏懒洋洋的腔调清楚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是啊，你们不就是花钱买我这个虚拟男友的吗？”
10.
齐朵把VR装备挂在闲鱼上卖了。
她直接删掉了陈夏的联系方式，那之后再也没有碰过游戏。
她在家里变得越来越沉默，却越来越努力。
很少说话，但学习非常用功——这就够了。
家里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只以为是一种神迹。
一年后齐朵顺顺利利的考上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在收拾行李时，袁琼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似乎不再需要自己了。
她好像是刻意选择了一所很远的学校。
想要逃开之前十几年所经历的一切。
那是一所很普通的学校，但齐朵偏偏选了那个学校不怎么出色的计算机专业。
立志要去做游戏。
不管袁琼和齐全怎么劝，她的志愿都是计算机。
11.
四年过得很快。
同寝室的室友似乎都不太喜欢大学生活，觉得很乱，很多人住一间房子不适应，很讨厌和别人共享隐私空间。
只有齐朵觉得自由。
如果这种程度的隐私侵犯都算不自由，那么她之前——
齐朵讥讽地笑了下。
大三下期，她顺利地找到了一家小游戏公司的实习。
就是之前做《晴空万里》的公司，现在已经落魄了，变成了普通游戏公司。
据说面试官就是《晴空万里》中沈笠旬的模板，齐朵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还是有点激动。
就好像在翻一本旧相册，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12.
面试那天，齐朵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裙子，自信满满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拿着面试单走进了房间门。
正对房间的桌子后坐了个熟悉的男人。
齐朵一时间哑然失声。
她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一个熟悉的音节：“陈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