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故事2】自画像
凌晨三点，房间角落的小音箱响起温柔的提示音：“您的女友刚刚发了朋友圈。”
我从角落的布艺沙发上抬起头，李顺似乎沉浸进了他的画里，一句话都没说。
李顺是个刚刚爆红的画家，在上个月的画展中他的一副画卖到了三百万——而在这之前他的名字从未在任何网页上出现过，所以“画家到底能赚多少钱”这个话题一夜之间就上了头条。当这么个突然占据热搜的大人物走进我的小店，身上穿了件淘宝卖二十五的T恤时，我的确吃了一惊。
他说他家的人工智能管家出了点毛病，想请我去看看。
大学时我的专业的确是人工智能，甚至还发了两篇SCI，但现在我已经脱离这行五六年了。迄今为止，我还是用不起人工智能管家。
我指指街对面那栋有玻璃幕墙的大楼，说：“老板，人工智能的专卖店都在那栋楼里，我这儿是卖智能锁的，修不了。”
他听了这话突然一个猛回头，再转回来时额头上居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那边有摄像头能看到这儿吗？”
我不由得警惕起来。
这一带出过好几起抢劫事件，但来抢我这么个门可罗雀的小店，他可能脑子有问题。我摸向桌子下面的水果刀：“怎么？”
他没接话，伸手在随身提着的皮包里摸了半天，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他解释说：“乐维AI的老板钱薇薇是我老婆，我在她那儿看到过你的名字，然后查到了这个。”
他把一部屏幕都摔碎了的手机塞到我鼻子下。那是一篇我以前的SCI，方向是人工智能管家。
我点点头：“是我写的，但我已经很久不干这个了。”
我讨厌钱薇薇，不想和这个女人再有任何瓜葛。她入行晚我一年，和我一个合作伙伴里应外合搞到了我的核心技术，只一个月时间就把我彻底赶出了AI管家的市场——于是我就沦落到开始卖电子锁。
李顺看着我，默默从包里掏出一摞现金放在桌子上。
我被他这个诡异动作镇住了。
看我没说话，他又掏出了一摞。
我有点心动。
一直以来我都太穷了，况且这是钱薇薇家的钱——她欠我的可不止这么点儿。最后我说：“这个算押金吧。”
李顺松了口气。
他似乎一直在提防什么，连松口气的动作都做得格外轻柔。
他说：“成交，但是我有个小要求，你去我家的时候能不能换件衣裳，我报告的是去请个人体模特。”
我一愣，李顺看着我说：“你不用脱衣服。”
我挠挠头：“我不是说这个，你带人回家还得打报告？”
在去他家的路上，李顺详细地和我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上个月钱薇薇送了他一个AI管家做礼物庆祝他卖画成功，据说是特地为他写的特别版。刚开始一切都好，整整一个月他都在休息，而这个AI非常人性化，甚至达到了“像妈妈一样”的体验。
但从上周开始，事情就有些不对头了。
上周一李顺收到了个颇有名气的电影海报的约稿，正巧钱薇薇去出差了，他一个人把画架搬到了客厅阳台边——那地方光线很好。但在画画的过程中他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后来他发现了是阳台上的摄像头在随他的方位转动，仿佛一只只不会眨的小眼睛。他就半开玩笑地和AI说了句：“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是能不能把摄像头转向别的方向？”
没想到这句话仿佛触怒了AI，他开始遭受攻击。
第一天是房间里的小音箱在半夜发出恐怖片中的音效，他被满头大汗地吓醒了。这么刺激一下他后半夜也就完全睡不着，上网查了个通宵“怎么关闭AI管家语音系统”。
然后第二天他就发现自己的网络信号被屏蔽了。
那之后AI照旧密切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吃饭睡觉上厕所，工作摸鱼打游戏——全都要一五一十地盯着记录下来。
李顺一脸尴尬地开口：“最尴尬的就是上厕所，它还询问我是不是应该出去了。”
当天吃晚饭时，他和钱薇薇打电话就提到了这个问题，结果当天晚上事态升级，大半夜的厨房里莫名其妙地开始炒菜，虽然消防系统健全不会发生火灾，但凌晨四点听厨房剁排骨的声音也够令人心惊胆战了。
而且从那时起AI就切断了他的手机信号，还锁死了大门。
他被彻底隔绝在了别墅的孤岛中。
“我今天是因为有画展才逃出来的。”李顺一个漂移把车甩进了车库，停了下来：“薇薇的电话打不通，我觉得我可能会死在这儿。但是我又只有在这儿才能画得出来。”
我走进他家的房子才意识到他说的摄像头是怎么回事——他家一面墙上至少有四个摄像头，知道的说这是别墅，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真人秀。我在沙发上连上了他家AI的程序——看起来特别正常，AI的表现也特别正常，我一度以为他是骗我来拍真人秀的。
一直到凌晨三点。
李顺的油画才画了一半，角落的不起眼的小音箱突然响起温柔的提示音：“您的女友刚刚发了朋友圈。”
我这时才猛然发现这个屋子里还遍布着音响——它们藏在花盆后、墙角里、甚至在沙发的扶手里——这地儿怕不是真的是个摄影棚。
可能是为了给我展示AI的恐怖，李顺一声不吭，手里的笔继续描那轮月亮。
三秒钟后，AI的声音冷淡下来：“您的女友刚刚发了朋友圈，请及时查收。”
李顺耸耸肩，还是没有说话，但默默抬手捂住了耳朵。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AI的声音骤然加大，像有几百个怒路症司机同时在我旁边拼命按喇叭：“您的女友刚刚发了朋友圈！！请立刻查收！！！”
这一声震得我差点原地去世。我飞快地捂住耳朵，紧接着就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串特别奇怪的代码。
李顺这才回头看了我一眼，投降道：“查看！查看行了吧！”
半空中投射出一个小屏幕，是张钱薇薇在酒吧的自拍。
李顺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又转回去画画：“可以了吗？”
代码继续出现波动，看样子不像是既定程序，更像是人类在指挥音响发出声音。
这个AI在思考。
AI冷冰冰地问：“她骗你说是去加班，你就不生气吗？”
李顺试图解释：“她出差这么久去放松一下很正常嘛——”
房间里突然发出咔哒的响声。
我和李顺几乎是同时回头，但什么也没看见。等我把头转回来，才发现所有摄像头都在跟着我两转动。这个画面让我突然理解了李顺的恐惧感。
我不由起了身鸡皮疙瘩。
AI突然开口：“你和你那些女模特也会这么放松吗？”
话题开始转向奇怪的方向，我隐约明白了一点。但李顺很明显是一副已经习惯这种无理取闹的状态，他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生气行了吧？”
AI这才表示认可。
房间里又突兀地响起咔哒一声。
李顺看了看窗外，解释说：“可能是猫。”与此同时，AI开口说：“你生气应该发朋友圈说点什么，不是吗？”
李顺看了我一眼，拿出手机：“我要发什么？”
AI没说话，但就李顺死死盯着手机的震惊表情来看，他可能在被迫发送写好的朋友圈。
房间里的咔哒声再次响起了——这次的声音格外大，很明显是来自楼上卧室，就在李顺的正上方。
就目前的技术来说，没有AI能做到这点。
这屋子里有第三个人。
我跳起来冲李顺扑过去，直接砸碎玻璃门摔进了阳台——下一秒就看见他刚刚坐着的地方天花板轰然坍塌，一个小台灯压在水泥板上，正好落在他刚刚坐着的位置。
李顺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我们慢慢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几秒钟后那个缺口处再次发出“咔哒”一声，紧接着就见一个扫地机器人从上面摔下来，上面的屏幕闪了闪，暗了。
李顺脸上被划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口子，他哆哆嗦嗦地摸手机紧急报警，我在旁边顺手捡起来根棒球棍，房子里所有的摄像头照旧转向朝着我们，像一大堆闪着红光的眼睛。
我说：“你和你老婆是要离婚还是怎么的？”
他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脸：“什么？”
我指指电脑，解释说：“我在你家AI的程序里发现了人为操控的痕迹，也就是说智能管家部分时间可能是真人操控的。”
李顺突然想起什么：“我有张自画像，出差前薇薇拿走了，所要挂在酒店的墙上。”
自画像是分析一个人的心理的最好素材，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些摄像头能分析你的行为模式，观察不同状态下你的反应。到最后可能能模仿你。你还活着，说明机器人还模仿得不到位。”
李顺没反应过来：“我又不是明星，为什么有人模仿我？”
我耸耸肩：“通过对你的心理状态和绘画方式进行分析，就能设计出来自你的画。你上一张画三百万，估计下一张画能卖多少钱？”
他犹豫了几秒：“可是薇薇和我没有……她的公司资金最近是有点问题……”
他说不下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门外传来警笛的声音。
李顺有点迷茫地坐在我旁边问：“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去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