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巨星(火星 汉堡 摇滚巨星)
范滚躺在病床上，手里紧紧捏着张黑色名片。
这是刚才那帮白领给他的，他妻子小乐送他们去了。
范滚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瘦瘦的，高高的，往街边一杵就像根电线杆子。在生病前，他是五中的历史老师，几乎所有听过他课的学生，都知道这老师讲课极其死板，说照本宣科都算得上是表扬他。别人讲课是念PPT，他讲课是Siri读书。
当然，在课外，范滚也是个无趣至极的人。
他每天的时间表订得比火车时刻表还严格，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到校。晚上十点半回家，十一点睡觉。一三五洗澡，二十六泡脚。活脱脱一个机器人。
但自从他得了癌症，一切就变了。
范滚使劲嗅了嗅，空气里还留着刚刚那个女人的香水味。
在医院三个月，所有人身上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儿，他有时感觉自己吃的饭也是消毒水味儿的。
这一丁点来自世界的味道，对他来说实在是难得。
今天上午，在他据理力争之下，他的主治医师当着小乐的面，告诉他他的病情。
当然，就靠着对自己胃的疼痛的判断，范滚也知道，他活不了太久了。
据医生说，长则半年，短则半月。
但要活上半年，要花的钱可不少——住医院就是烧钱。
把那钱扔进股市，还能听见水花的声音，扔他身上可就什么都没了。
范滚下定决心要出院。
对此小乐和女儿都强烈反对，下午他们一家人正拌嘴，那帮穿西装戴金表的男男女女就进了屋子。说是需要进行一项人体试验，问范滚有没有参与的意愿——包治百病，而且免费。
范滚当然知道这是骗人的，穿着阿玛尼发的传单和街边小广告并没有实质的不同。
但重点是小乐和女儿都信了。
范滚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反正这样也能少花点钱。
这项实验有个极为特殊的名字——摇滚巨星。
第二天，范滚坐在他们公司的布艺沙发上，听对面那个秃头经理一板一眼地解释这个实验时，满脑子都是想着给他戴一顶假发——最后他说：“总而言之，原理就不多说了，我们在试着通过量子力学，把你的思维传递到古代人身上去。”
“穿越？”
范滚问。
经理点点头。
“合法吗？”
经理摇摇头。
范滚苦笑一声：“悬而不决，量子力学啊。具体的原理我就不问了，我参加这玩意儿，你们给我多少钱？”
“三万。”经理说，“直接打到您夫人的银行卡上。”
范滚满意地点点头。
传说人之将死，能在自己眼前看到走马灯。范滚坐在那张铁椅上，脑袋上被一群科研人员贴金属片，闭上眼时，他倒确实想起来不少被遗忘的事情。
小时候范滚也是个格外调皮的小孩，在小区和邻居家的狗打架，上小学扯坏了同学的衣裳，上初中遇到小混混持刀抢劫，愣是上前一步把别人逼退了——后来就上了高中。
上高中后，他的父母开始搞创业，逐渐没有时间过多地关心他。而范滚本来就是个极其内向的小孩，在把自己封闭了整整三年后，他最终考上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
家里创业不成功，他大三那年公司倒闭，父母离婚——所有事情仿佛在人生中是一气呵成，无论他穿越到哪个时间点，都无法改变自己的现状。
“你仔细想想自己想去的朝代，”做实验的女孩子在他面前轻声说，“按推测，你过去之后应该是一个婴儿。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去的会是不同的时间线，不会影响到现有的世界。”
“我有个问题。”范滚有点紧张，他睁开眼，盯着那个女孩的白口罩，问，“这实验为什么叫摇滚巨星啊？”
女孩摇摇头：“名字是公司上层定的，我也不知道。”
实验开始。
范滚紧紧闭着眼，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居然是自己的一生，他不再记得唐宋元明清任何朝代，也不清楚是东汉末年分三国还是三国统一为东汉，刘备和刘邦是不是父子，北宋和南宋是不是隔江而治——他的脑子开始变得混乱。
等到一切重新变得清楚时，范滚轻轻睁开自己的眼睛。
他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成年人的手。
但往好处想，这明显不是他自己的手，实验好歹算是成功。
“你醒了？怎么样？”
范滚摇摇头，脑子里的记忆逐渐浮现出来——现在他不是在地球，他是在火星。
这是地球移民火星之后，人们为了学习地球原有的文明所进行的一项VR体验活动。作为一门课程，所有火星的高中生都必须参与。
“今天中午吃什么？”
范滚问。
他热切地希望再吃一顿汉堡王的双层皇堡。
“汉堡呗，”看他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同学开始感到无趣起来，“还能吃什么，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传说以前在地球上，吃的东西能有无数种味道呢！但这破玩意儿模拟系统什么都模拟不出来。”
范滚瞥了他一眼：“哦。”
他还记得地球上食物的味道——他可能真的穿越了。
范滚挠挠头开始偷笑——他可以重新过一遍人生，在这一遍里，他要乐观、积极、向上、敢作敢当。
他把VR头盔摘下来，跟着同学往教室外走去。
同学是个矮胖的小孩，喋喋不休地说：“明天我两可就要表演了啊，你的歌准备好了没啊，摇滚巨星？”
“什么？”
“摇滚巨星，那歌的名字——你不是说咱们搞摇滚吗？今晚你可得把歌先给我唱一遍。”
同学说着和他摆摆手，“我上课去了，晚上见。”
表演。
这两个字像铁锤一样砸在范滚的神经纤维上。
他是知道很多的摇滚歌曲，也知道怎么唱，但是——表演？
他绝对不行。
最终，他没有去参加晚上的排练。
后来的生活一如既往，他选择了读历史，考了个普通大学，后来在火星的一所高中当历史老师。
实验员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过身子对后面的操作者说：“停吧。”
一群围着范滚进行思维调整的白衣人陆陆续续放下手里的仪器走出来，实验员微微一笑：“正向结果没得到，但我们证明了人的思维模式的顽固性——就算他以为自己穿越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也不可能吧自己变成完全不同的人。”
最后的出门的那个人看了一眼试验台上的范滚，问：“呼吸机怎么办？”
实验员的声音远远的从走廊传来：“开着。他自己选的人生，让他自己过完。免得成天埋怨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