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故事】安格立王子
一
在古老的国度里，王子安格立受到了诅咒。
他被绑在广场中央的火刑柱上，周围是密不透风的人墙。他偷偷活动着被勒到麻木的手指，扭头打量旁边的行刑官。
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诅咒就已经落在了他身上——在他的眼中，世界上什么都是成倍的：人是两个一模一样，相向而站的人；城堡有两扇大门，他总是撞到墙上去；口袋总有两块银币，他不止一次错把假的银币赏给仆人，然后在背后被骂抠门——居然赏赐空气下来？？
和所有王子一样，安格立也不得不去参与许许多多的宴会。直到上次他不小心把蜡烛油滴在了邻国公主的裙子上，然后引起了战争。在短短三十天内，邻国攻占了这个国家，而安格立作为在战争中怎么都杀不掉的俘虏，被视为巫师，最终判处火刑。
正是中午一点，虽然被绑得像只靴子，安格立仍止不住地打哈欠。太阳暖烘烘地烤着他的四肢，除了他的手指，一切都舒服极了。他旁边是两个威风凛凛的行刑官，相对而立，一个阴沉着脸，另一个嚼着口香糖，笑眯眯地四处张望。
安格立有点吃不准谁是真的人——介于这个国家的人向来缺乏幽默感，于是他压低声音朝扑克脸说：“喂？你好？能不能帮个忙，把绳子松开点？”
嚼口香糖的笑嘻嘻地瞥了他一眼，人群里产生一阵骚乱：“他又在用邪恶的魔法！！！他在对空气说话！！！”
行吧。
安格立缩了缩脖子。
他就知道，二选一的选择题他从来蒙不对。
高台上的审判长依然在一条一条数他的罪状：“……宣扬能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引起混乱；对女仆使用巫术，让她在镜子里看见两个自己；数次使用巫术逃脱死刑……”
安格立垂着头轻轻一笑。
人群尖叫起来。年轻的女士们裹在上好的绸缎衣服里，突然开始疯狂地喊安格立的名字。
审判长不耐烦地补上一条：“用巫术改造容貌，迷惑女士。”然后眯着眼睛环顾一周：“以及部分男士。”
行刑官把火把放在柴堆上，朝安格立抛了个媚眼。
安格立叹了口气。他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虽然是诅咒，但镜中世界的人总会在紧要关头救他。这一场戏完了他应该还能回去补个觉。
火越来越大，空气热了起来。
安格立扭过头，看见扑克脸在旁边抱臂围观，并不打算插手。他开始害怕了：“嘿！！我要是被烧死了你们也会消失的！”
扑克脸咧嘴一笑：“没关系，我们找到另一个你了。”
火焰长高了。
二
安格立是被水泼醒的。
醒来时他躺在一张硬邦邦亮晶晶的床上，水瀑从天花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对这个安排他倒是很满意——至少没人能看出来他尿裤子了。
屋内的灯特别亮，他看见床的四周摆满了奇怪的机器，发出“嗡嗡”的呼吸声。它们都被细细的黑线拴在白墙上。安格立发誓这么细的绳子可什么都栓不住。
几米外站着三个白衣男人，嘴巴一张一合在说话，却完全没有发出声音。
安格立咳嗽了几声，确定自己没有聋，然后从床上一跃而下——突然意识到那是三个人，不是六个，他的诅咒可能真的被解除了！！
安格立有些过于兴奋了。后来过了很久，他都还在后悔当时的傻逼行为——他兴冲冲地大步朝那三个人冲过去，试图问问这里是不是天堂，然后“嘭”地撞在了玻璃上。
有结界！！
安格立龇牙咧嘴地把自己的脸从玻璃上移开，抽出佩剑：“这他妈是什么地方？我警告你们，我可是巫师！”
那三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最后，中间脸红透了的那个男人埋着头，对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开始说话。他的声音从屋顶的四面传出来：“你……你好。”
安格立环视一周也没找到声源，只好转过身直视他：“你好，魔鬼的仆人。”
“我……”
白衣男突然结巴起来。
“我……我不是……”
“你？”
安格立好奇地一挑眉——他好奇的时候总喜欢挑眉。然后就见白衣男的脸红得像秋天熟透的番茄，彻底说不出话了。
于是一个同伴挤开他，接着说下去：“你好，这里是薛定谔实验室，欢迎回来。你是去哪个年代旅行的游客？”
看安格立一脸迷茫，那人补充道：“我叫星空，那个脸红的是森海。请不要担心，我们都是这儿正经的科学家。他看见好看的人都这样，还流鼻血，您不用介意他。现在您参加的是时空旅客援救计划，经历了时空旅行后，您感到的不适都是正常的。但请您放心，您现在是安全了，我们已经将您救出了时空缝隙。”
安格立沉默了。
时空旅客援救计划？
这是什么咒语吗？
对于这个世界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为什么灯不用火就能亮？这是什么魔法？声音是哪儿来的？你们为什么都秃了？到底有没有干衣服让他换换，他好冷……
但这些问题实在不符合自己英俊帅气的硬汉形象。作为优秀的主角，一定要绷住——最后他指了指森海：“他晕倒了，你们不管吗？”
三
安格立在实验室里被关了整整三天。他从没在一个地方停留过这么长时间，除了被那个牧鹅姑娘的鹅撵走那次。
在这三天里他倒是知道了一些事。这些知识可能等他回去了，会让他再次被火刑。这些自称为科学家的都是疯子，声称他到了几百年后。他是因为实验失误被莫名其妙带过来的，现在他们的首领正在讨论把他怎么办。
讨论了三天都没结果，看来话题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们会把他吃了。
以前他被狼人关起来时就经历过这种场景。
所以好不容易等到第三天，森海来给他送饭时，他用一把勺子劫持了他——这非常容易，森海吓得顺手扯掉了他好几根头发，然后不停地道歉，同时鼻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安格立在他身上蹭了蹭鼻血，轻声说：“你把我带出去，我把我的戒指送给你。”
“……”
“不不不，不是结婚，就是……作为报酬送给你。”
出去路上森海紧紧拽着安格立的胳膊，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劫持失败，戒指烟消云散。
但安格立踏出大门时还是被吓到了。他忘了这里不是狼人森林了。
大街上到处都是钢铁马车，被看不见的魔法大马拉着到处乱窜。人们全都在对着空气说话，有几个人对着手里一块铁笑得津津有味。活脱脱一个大型魔法世界精神病院。
安格立觉得有点害怕了，同时他还感觉手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森海又晕过去了。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两个男人相互拥抱着，一个晕了过去，另一个长发帅哥还穿着古装。这画面太过街头艺术，有好几个年轻人停下脚步开始直播。
安格立心里一冷，有魔法师在拿着铁吸自己的灵魂！！
于是他把森海往背上一扛，随便选了个方向狂奔而去。在跑到一个小巷旁边时，一个姑娘站在巷口正嚷嚷：“同学？找住宿吗？”
四
那姑娘叫莉莉。
可能好看的小姐姐都很好心，她居然接受了安格立用胸针作为报酬的提议。
在帮忙把森海扔到床上后，莉莉给安格立打开电视，期望能让他停止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以前是个伟大的王子这种幻觉故事。
安格立迷惑地指着电视问：“你是怎么把他们塞进去的？”
莉莉说：“我们不把他们塞进去，这是电视。”
安格立说：“可总得……那难道是我们在里面，他们在外面？这是个窗口？”
“……”，莉莉在沙发上坐下来，十指交叉：“大哥，我求求你安静一会儿吧，我头疼。”
安格立说：“等等，你看到我没有尖叫，我还没有赞美你，你真棒。”
“……”
电视节目突然中断了。
安格立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寻人启事上。
刚开始他以为又看到了镜中世界，但很快就意识到那只是画。同时他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他拽过莉莉，然后一脚把森海踢到床下。
门锁抖动起来。
莉莉蹑手蹑脚地开始开窗户，拖着森海往外爬。窗外有个窄窄的台子能通向消防通道。
门开了。
安格立一手立起一张桌子，长剑当当当挡下来三颗子弹。楼下莉莉已经把森海拖上了一辆钢铁马车，抽打着看不见的马，马叫出“嘟嘟”的声音。
安格立并不想上那车。
他不喜欢魔法。
但这些人的微型弓箭杀伤力实在太大，最后他还是不得不踏了进去。
五
钢铁马车意外地令人舒适，但莉莉的车开得真的很烂。
晕过去的森海被她活活晃得醒了过来，趴在车窗上吐。安格立在他旁边包扎伤口，还得时不时给他伸手拍拍后背。
莉莉问：“所以……你是从实验室跑出来的？”
森海已经好多了，能见缝插针地讲笑话：“对，他小白鼠成精了。”
安格立耸耸肩。
“我是个被诅咒的人。” 他说，“我能看见来自镜面世界的人。从小，我能看见每一个人的倒影……我总能看见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莉莉从后视镜往回看了一眼：“那还挺酷的？”
“……不，他们完全不一样。我的两个母亲一个爱我，另一个恨我。但人们只能看见他们想看的东西。没人相信我能看见两个世界。后来也没人听我指挥打仗，最后大家都说我是巫师，要捆起来烧死。如果我真是巫师，我就不用这玩意儿了。”
他把佩剑插回剑鞘里去。
森海被吓得往椅子里缩了缩：“那我对面……现在有个鬼吗？”
安格立噗嗤一笑。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森海当即又红了脸。
他说：“没有。这里没有。”
车开进了个小区。莉莉扶着森海，在安格立前面带着他们爬楼梯。
森海挠挠头发，觉得必须要解释一下：“那个……帅哥，这次是非常严重的实验事故，董事长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些人应该是我们公司的。”
安格立回答：“我经常被追杀，这不是什么问题。你是科学家？”
“嗯。”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看见两个世界？”
森海说：“呃……可能是因为心理压力过大。也有可能是你看见了白洞。”
“白洞？”
“对……白洞能放出光，有人说它是宇宙的镜子。你可能只是运气好，恰好能看到对面的世界。”
安格立犹豫了几秒：“我没有疯，对吧？”
“没有啊！”
六
莉莉打开门，探头朝里面左右看看，回过头来说：“我知道原因。”
“我就是原因……”她说，“我是那边的人。对不起，我觉得你能看到那些是因为……我。”
屋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她顿了顿，回头看着安格立：“你以前是我的未婚夫。”
安格立：“？？？”
莉莉把他们两让进屋，锁好门，接着说：“我们那儿当然也有时空穿梭机，森海，你在那边是个著名歌手。”
森海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莉莉接着对安格立说：“当时我挺喜欢你的，穿越回去想和你结婚……然后就被时光管理局通缉，逃跑时，机器坏了。我坠毁到了这儿。可能是因为这个对你有影响吧……”
安格立不可思议地问：“可是我是从小就有这种毛病了啊？天啊你多少岁了啊奶奶？”
莉莉：“……可能是时空误差，我就过来了一个星期。”
森海站在卧室边，有点不安地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问：“里面是不是有人？”
莉莉一愣：“没有啊？那是隔壁的声音。总之，我想如果我能把我自己弄回去，可能你的麻烦也就会好起来。”
屋子里的响声越来越大了，听着是个女孩。
安格立歪头看着莉莉，莉莉只好站起来，去打开了卧室门。
床上绑着个和莉莉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们。
莉莉耸耸肩：“没办法，我得用用这件房子，还有她爸妈的房子——我得找办法回去。”
森海去给女孩松绑：“你这是绑架知道吗？我们公司的仪器可以帮你回去。”
莉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莉莉掏出手机递给他，整个网页头条都是同一则新闻——“宇宙集团丑闻，时空穿梭项目涉嫌数据造假，穿梭技术尚未成熟”。
森海愣住了：“什么数据造假？这儿不是活生生地站了个人吗？而且这个项目我是参与者，我们的确送了人过去。你知道，我们搭了个爱因斯坦罗森桥……”
莉莉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们公司送不了我。”
然后冲女孩点点头：“对不起啊。”
安格立撑着门：“我是不是回不去了？我担心这儿也会出现镜面世界……”
森海显得有点懵：“你回不去的话，我的学位证可能就要回去了。”
看森海紧张的样子，莉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的机器快修好了，没关系。”
七
在后院敲敲打打了好几天，森海最后终于修好了机器。
女孩被这群古代人和外星人吓坏了，安格立不得不和莉莉一起把她送到了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安格立问了一路的你们拉车的究竟是什么马，为什么这么快是不是有翅膀，没有翅膀是不是有八条腿——最后莉莉和安格立坐在时空穿梭仪中，终于能摆脱他时，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八
三年过去了。
“这些精灵没有獠牙，但是却能模仿人类的长相。王子从天而降，打败了前来入侵的精灵。”森海读道，“从此，他和公主莉莉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的女儿摇摇头：“爸爸，我还是喜欢听白雪公主的故事。”
“为什么呀？”
“这个王子废话太多了。”